7月16日下午,臺風“康森”逼近,東莞市橋頭鎮(zhèn)暑熱暫消,但零星小雨并未消解來此打工的湖北大學生小宋的郁悶和焦慮。

    在橋頭鎮(zhèn)汽車總站對面一間20平方米的招待所房間里,小宋和另外5名同學正清點行李準備退房。135名20歲左右的湖北在校大學生,4天前為了共同的“暑期工”夢想,被黑中介騙到東莞。

    湖北大學生的被騙遭遇并不唯一。就在他們到達東莞的第二天,來自湖南工程學院、湖南科技大學、湘潭大學等5所高校的127名湖南大學生,被長沙一家中介以同樣的方式“忽悠”,在東莞汽車站淪為“賣豬仔”。

    一周內,近300名大學生被騙到東莞,進退兩難。

    這或許還只是冰山一角。南方日報記者調查中還發(fā)現(xiàn),黑中介甚至將魔爪伸向了暑期的中小學生。7月11日,河源紫金縣53名學生被中介以打暑期工的名義,騙到惠州淡水,收取介紹費后逃之夭夭。

    暑期已至,很多大學生帶著勤工儉學的夢想走出校門。然而,黑心的用工中介卻早已盯上了這群涉世不深的學生,暑期學生用工騙局接連不斷。

    近半月來,本報編輯部接連接到4宗有關暑期勤工儉學“被豬仔”的報料。上周兩三天時間內,東莞市幾個鎮(zhèn)街頭出現(xiàn)了眾多提著行李游走的大學生,他們是湖北、湖南兩地被黑中介“忽悠”來的暑期打工者。此外,河源紫金縣的53名中小學生竟也有類似遭遇。

    記者調查發(fā)現(xiàn),黑中介欺騙學生的手法并不高明,幾起具有典型性的案例折射出暑期用工市場的一片亂象。

    騙局

    到了“世界工廠”卻進不了廠

    7月12日下午5時許,3輛大巴載著135名湖北大學生,歷經(jīng)周折終于到達了目的地———東莞市常平鎮(zhèn)。

    “進站后,隨車的中介馬上變臉,說聯(lián)系好的工廠變卦了,我們一下子就慌了。”武漢理工大學華夏學院學生大三小宋說,當時中介———“前沿高校創(chuàng)業(yè)聯(lián)盟”(以下簡稱“前沿聯(lián)盟”)負責人向他們保證,次日一定可以進廠,他們只好悻悻地住進旅館。

    然而,直到14日,中介也未能安排他們進廠,也沒有管過一頓飯,有20多名大學生忍受不了,在這天上午被迫選擇自行返回武漢。

    為盡快擺脫困境,留下的學生們開始想辦法“自救”。經(jīng)大家商量,學生們分組去橋頭鎮(zhèn)找工作。但兩天下來,附近的工廠要么只招長期工,要么招工已滿。

    身困東莞四五天后,小宋隨身帶來的幾百元現(xiàn)金所剩無幾。到14日中午,不少同學沒錢吃住,“本來50元一晚的房間,旅館老板只收了25元,當時有人感動得哭了。”

    而此時中介早已銷聲匿跡。有些同學開始投奔親戚,有的打算返程,更多的同學又氣又惱:好不容易過來了,就這樣被騙,回家太丟人了。

    積攢已久的失望和憤懣終于爆發(fā),學生們向常平鎮(zhèn)橋瀝派出所報案。

    就在小宋到達東莞的第二天,搭載著湖南工程學院、湖南科技大學等5所高校127名學生的2輛長途大巴,經(jīng)歷了兩次爆胎,顛簸了12小時后,終于緩緩駛進了東莞南城車站。

    湖南大學生同樣遭遇“意外”?！俺霭l(fā)前,中介說的是直接帶進廠,可停車后發(fā)現(xiàn)竟然是車站?！敝钡?3日下午4時許,仍然不見任何工廠人員的蹤影,大學生小王感到事情不妙。

    13日晚9時,滯留汽車站近12小時后,疲憊不堪的大學生們終于選擇了妥協(xié),每人出15元錢,在東莞智通人才市場附近的小旅館住下。“6個人1間房,擠不下的話就打地鋪?！贝髮W生們又累又困,三天沒洗澡,倒頭就睡。

    14日上午9時,中介公司帶隊男子對學生們稱,已經(jīng)聯(lián)系好了樟木頭的一家電子廠,但工資要降,而且至少要做滿6個月。這群南下的湖南大學生們驚呼,“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!”于是,當?shù)鼐皆俅谓拥搅送獾卮髮W生的報案。

    昨日,南方日報記者獲悉,在廣州同樣有被黑中介“前沿聯(lián)盟”欺騙的武漢大學生,數(shù)量多達200余名。一位不愿具名的學生告訴記者,他們雖然于本月8日進了從化的“君誠實業(yè)有限公司”做工,但原本承諾每月2000元的工資,現(xiàn)在變成了一天幾塊錢。學生們忍無可忍,至昨日大部分已選擇離開。

    記者在調查中發(fā)現(xiàn),受困的不只是外地大學生。7月11日晚,河源53名中小學生到達惠州,中介在收取60到523元不等的介紹費后,便將學生安置到一個旅店住宿,隨后以辦理手續(xù)為由逃走。當晚,學生發(fā)現(xiàn)中介久未露面才意識到已經(jīng)受騙,隨后報警。

    黑幕

    大學生上了黑中介的當

    15日晚,南方日報記者找到被騙大學生落腳的橋頭鎮(zhèn)一家廉價招待所。一間每晚租價50元的房間,只有兩張木床和一臺老舊的落地扇,卻擠了6名來自武漢的大學生。

    見到記者到來,學生們顯得尷尬又靦腆。他們打著赤膊,裹著從武漢隨身帶來的涼席席地而睡。

    學生小張向記者提供了5張名單,記者看到這百余名大學生年齡均為18歲至20歲,分別來自武漢理工大學華夏學院、武漢科技大學中南分校、湖北工業(yè)大學商貿學院、武漢交通職業(yè)學院等校。

    來東莞的路上,武漢理工大學華夏學院的張偉憧憬著,從7月11日到8月25日,55天的暑期工,能掙到2000多塊錢的生活費,“下學期就可以減輕一些家里負擔”。

    張?zhí)钩?他們就讀的高校多是“三本”學校,每學期的學費較高,為了緩解學費壓力,大多來自湖北各縣市的農村學生選擇暑期外出打工。

    有過東莞暑期打工經(jīng)歷的張偉原本對此行充滿信心。兩年前,他曾和100多名同學們通過學校的組織來過東莞做暑期工。這次則是通過一家名為“前沿高校創(chuàng)業(yè)聯(lián)盟”的中介介紹,聯(lián)盟負責人是在校大學生,“同學之間相互介紹,我們還是信任的?！?/p>

    據(jù)了解,“前沿聯(lián)盟”在武漢各個高校設有一名校園代理,負責組織宣傳并接納大學生打工報名。張偉清楚地記得,6月上旬的一天,該中介8名負責人來到學校做宣講,“他們宣稱,暑期去廣州、東莞等地的大型電子廠做普工,包食宿后每月1500元—2200元。”

    張偉說,僅他們學校就有260名學生報名參加,并于6月底交了體檢費、保險費、車旅費共260元。出發(fā)前,學生均與“前沿聯(lián)盟”簽了一份《勤工儉學協(xié)議書》,然而記者發(fā)現(xiàn),《協(xié)議書》中從頭到尾只有學生(甲方)的簽名,中介沒有簽字,也沒有蓋章。

    同樣的一幕幾乎同時在長沙上演。7月初,一家名為“長沙煬益教育咨詢公司”的中介公司,陸續(xù)在湖南工程學院、湖南科技大學、湘潭大學、中南林業(yè)科技大學以及湖南中醫(yī)藥大學等5所高校,進行暑假工宣傳。

    5所高校的127名學生報了名。12日晚,每個學生都向中介公司交了180元的路費以及40元的進廠體檢費,之后向東莞進發(fā)。

    記者查證后發(fā)現(xiàn),長沙煬益教育咨詢公司在與學生簽訂的中介協(xié)議時,其介紹的工廠為“東莞寮步電子廠”,而“寮步”是東莞的一個鎮(zhèn),所謂的“東莞寮步電子廠”根本不存在。

    事件發(fā)展至此日,真相終于被揭開———兩個黑中介,忽悠了“兩湖”的近300名大學生。東莞警方將這兩次“忽悠”直接定性為———詐騙。

    陷阱

    黑中介布下“勤工儉學”圈套

    記者調查了解到,“前沿聯(lián)盟”成立于2008年10月,最初以“前沿工作室”命名,主打大學生兼職業(yè)務。2009年暑假,通過介紹70多名同學在武漢、南昌、廣州等地做暑期兼職,攫取了第一桶金1.4萬元,后改名“前沿高校創(chuàng)業(yè)聯(lián)盟”,中南民族大學工商學院的大二學生祝鶴齡任聯(lián)盟總經(jīng)理。

    東莞市人力資源局辦公室負責人認定,“前沿高校創(chuàng)業(yè)聯(lián)盟”,既沒注冊,也無營業(yè)執(zhí)照,屬典型的非法中介。

    另外一家黑中介,長沙煬益教育咨詢公司在東莞帶隊的工作人員已被警方控制,他堅稱是工作失誤。當著大學生的面,他一再哀求:“一定帶大家進廠,兄弟,放過我吧!”

    在湖南學生們提供的協(xié)議書上,甲方是長沙煬益教育咨詢公司湘潭聯(lián)合教育考培中心。記者檢索該公司的網(wǎng)站發(fā)現(xiàn),煬益教育咨詢公司,只是一個綜合性業(yè)務培訓和職業(yè)資格認證的培訓點。

    “這幾個中介都不具備勞動力派遣資質?！睎|莞市勞動監(jiān)察支隊何隊長說,勞動力中介單位必須具備工商部門頒發(fā)的勞務派遣執(zhí)照,而且學生外出打工必須得到學校以及家長的同意。但上述中介均不符合法律規(guī)定。

    記者深入調查了解到,黑中介為這些初涉江湖的大學生挖下的勤工儉學“黑色陷阱”,都是一些“樣板式”的手段,其幾個關鍵步驟分別是:做宣傳、假簽約、假地址、騙收費、玩失蹤。

    “前沿聯(lián)盟”一方面在各高校張貼招聘校園經(jīng)理的海報,一方面與各高校的創(chuàng)業(yè)社團取得聯(lián)系合作。“當初純粹是出于對同學的信任,沒有查過中介的背景,根本沒想到會被騙?！毙堈f。

    長沙煬益教育咨詢公司同樣有“高超”的宣傳手法?！八麄冊诿總€學校都設立了聯(lián)絡點,由各自學校的同學宣傳與聯(lián)系,其中還有老師代為宣傳?！焙洗髮W生小楊介紹,煬益教育咨詢公司在宣傳中將工廠的待遇夸得非常好。

    記者曾聯(lián)系其中湖南的兩所高校,但校方稱學校對學生通過中介來東莞找暑假工的事情一無所知,學生出發(fā)前也沒有知會校方。

    更可怕的是,暑期招工的招牌已經(jīng)擺到了中小學門前。河源市紫金縣中壩鎮(zhèn)中山中學校長張德欽介紹,從2004年開始,紫金各地有部分中小學生利用暑假外出務工。今年期末考試后,有人甚至將招工的攤子擺到學校門口,“趕都趕不走”。學校和教師多次要求家長不要讓學生外出務工,但均未起效。

    7月15日,被雨淋濕的70多名湖南大學生提著行李,求助于東莞市政府信訪辦。經(jīng)過協(xié)調,這天晚上10多名愿意回家的大學生,在東莞市政府的組織下,乘火車回了湖南,而另有50多名大學生還想繼續(xù)留在東莞,繼續(xù)尋找他們的暑期工之路。

    追問

    誰來監(jiān)管暑期中介市場?

    昨日,常平鎮(zhèn)警方負責人告訴本報記者,14日他們聯(lián)合當?shù)厝肆Y源和救助站,對來自武漢的大學生進行救助。該日晚8時,警方把愿意接受幫助的28名大學生安全送往救助站。

    華南師范大學人力資源研究所所長諶新民,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認為,黑中介可以輕而易舉騙得如此多大學生信任,根本在于勞動力供求失衡,特別在暑假有大量的學生希望得到勤工儉學的機會,可是由于各種原因,企業(yè)能夠提供的就業(yè)崗位卻沒有這么多。

    雖然違法,但打擊這些暑期黑中介卻遭遇困境。諶新民說,目前勞動力輸出地和輸入地的人力資源管理分開,導致供求協(xié)調不暢。比如湖南一案,因為協(xié)議簽訂不在東莞,警方雖認定長沙煬益教育咨詢公司涉嫌詐騙,但無法立案處理。

    東莞市人力資源局辦公室王主任也表示,受理湖北學生被騙案的橋瀝派出所調查確認,涉案的中介機構“前沿高校創(chuàng)業(yè)聯(lián)盟”,收取費用行為發(fā)生在武漢,受騙學生無收費收據(jù),這讓東莞相關部門在處理此事時很棘手。

    而武漢學生與該中介簽訂的協(xié)議中,根本沒有提及將大學生們具體安置到哪家工廠,由此連詐騙行為都無法認定。

    昨日,有湖北大學生向本報記者透露,“前沿聯(lián)盟”的負責人祝鶴齡近日就在廣州,記者多次撥打其手機,對方都未接聽。

    如何防止此類陷阱繼續(xù)發(fā)生?諶新民認為,目前市場上中介機構良莠不齊,監(jiān)管只停留在中介交易環(huán)節(jié),而不是對中介市場的全過程監(jiān)督。大學生本身缺乏維權意識,而學校一般關心就業(yè)率,忽視學生的社會應對能力的培養(yǎng)。

    他同時呼吁,“不建議大學生外出打工,大學生還是應該以學業(yè)為重,實在要假期務工最好在本地解決?！?/p>

    黑中介騙局如何“煉成”?

    1.做宣傳

    6月上旬,“前沿高校創(chuàng)業(yè)聯(lián)盟”在武漢高校設點宣講暑期工,承諾學生到廣東工廠打工都能安排。

    2.假簽約

    百余學生與中介公司簽訂的中介協(xié)議上,協(xié)議從頭到尾只有學生(甲方)的簽名,中介無簽字,無蓋章。

    3.騙收費

    在收取了每個學生共260元路費以及健康費后,中介公司組織學生乘大巴前往東莞。

    4.玩失蹤

    7月14日,學生報警后,帶隊前來的中介公司工作人員被警方帶走,中介負責人電話無法接通。